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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写几百万字,不过是为了说好两三句话

【权逊】兰台不书203-1/203-2

(突然活了,浅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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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前些日子在忙别的事情,事情做完之后开始疯狂快乐根本不想写文,一看上回最后发的文还是在今年三月(我还以为是在去年呢,如此一来,只咕了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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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做了一次大改,从203年后的剧情完全删改掉了,目前手上的稿子是写到208年(并不算,207-208只把自己想写的赤壁之战写了)LOFTER上目前打算从203年之后开始重更,203年之前的剧情可能会有微小改动,但因为只是一些细节问题,就不再重新更新了,新版的可以在我的博客上查看。(198-199年的剧情需要做一些补充,但我现在还没开始做这一工作,所以博客上的也并不能算完全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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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FTER上会从203年之后依旧周更或者比周更略快一点,博客上会放出从195-206年的全部内容,所以博客上会比LOFTER进度快很多(但不会更新)直到我完成下一次大改+大更。博客上的内容可能因为没有细改,有很多剧情转变跳的比较快,容易让人感到不明白。并且写这些内容时我的参考书都不在身边,只能凭借记忆和网页上简单的三国志内容来写,可能在很多地方有所错漏。如有疑问或建议,也请给我留言,我会在看到留言后进行适当调整和解释说明(博客上的留言可能回复比较慢,因为手机上没有安装Word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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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预计更新的内容是203年(6节)204年(7节)205年(8节)206年(5节)合计26节。

博客地址:https://lantainv.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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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3-1

  孙权听说陆议回华亭去了。

  他竟然回华亭去了。那种荒草丛生又豺狼横行的地方。

  月上柳梢,孙权想起陆议从前说,他是要回华亭去的。陆议问他,孙权,我有一天被赶出来了,你还会不会要我?他眼睛睁得那么大,很是害怕一样。

  他是没有家的。

  当时孙权说,他还养得起陆议,只要陆议别吃那么多。

  一语成谶。

  他近来总梦到陆议,是陆议也不像陆议。从前想到的陆议都让人不敢亵渎,那么纯情可爱,如今想到陆议,总梦见他坐在自己边上洗脚,背对着自己换衣服。他笑起来特别媚,像要勾引人,又一脚踢开。

  他觉得这就是陆议本来的样子,剥去了那些人皮面具和精湛演技,陆议庸俗又爱慕虚荣。他喜欢勾搭别人,暧昧,把这作为炫耀的勋章。

  这些日月,孤身一人,渐染上一身酒气。阿娘走了,再没有人来管他。浅浅一盏温酒,便让他想起陆议的味道。酒是恋人的吻,那些迷醉的光怪陆离,还有醉而不得的失魂落魄。

  终于,喝得不能更多——累也好,醉也罢。除了一地头疼,什么也未曾留下。正如陆议来过,未曾留一段温柔,徒增一地心伤。

  他疏远妻妾,杀人诛族,戾气日增,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着陆议的身体自渎。他关注的重点也从陆议可爱的笑容圆润的指尖变成了陆议裹着单衣时的窄腰丰臀,红艳的唇,还有一双迷蒙的眼睛,适合云雨生烟。他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真实多少虚幻,但无所谓了——这虚幻得让人满足。

  又梦见皖城,他骑在马上进城去,陆议站在街边的人群里,青白着脸色看他。他气势汹汹,想去羞辱陆议,回头一看,却见了陆议的坟墓。

  陆议站在他面前,微笑着,毫不在意地擦花额角流下来的血液。他是如此动人,将生与死的美艳全然结合。如此想拥他入怀,低头见他插入自己心脏的匕首——意料之中。

  就当场喜剧。

  是的,亲爱的,就这么做。这有什么关系呢?随你高兴。亲爱的。让我为你献上爱恋,让我为你戴上凤冠——我当然知道你不想要。你的贪婪无穷无尽,所以还是让我来决定你的所得。

  你知道吗?当一个人全然爱上另一个人的时候,他竟无法说出爱人的任何一样优点。亲爱的,你丑陋,肥胖,自私,贪婪,冷漠,欺骗,背叛。时间没能让我忘了你——它只让我加速下坠。

  一位真正的美人无需附庸成群,貌美绝艳,善良优雅,大方体贴。所有的美德优点只会亵渎他的芳名,所有的言辞标签只会减损他的魅力。珠翠珍宝,痴人之爱,无一样能得到美人的芳心,若你要得到他……不,你没什么好办法,他的心早被自己填满了。

  所以亲爱的,不奢望你来爱我。但我依然希望能与你同床共枕,举案齐眉,你甜蜜的嘴唇也许会施舍给我一两句情话,我就全然拜服。

  只要看到你,看到你故作清纯的脸庞,听见你暗藏算计的言辞。天啊,你不明白那种感觉。当你清澈的眼睛看着我时,我多么希望这个世界如你的眼睛那般澄澈动人——虽然我知道你可能不太想要这样的世界。

  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兴风作浪的歹徒。但爱你却让我拾起勇气,希望自己,希望这个世界变得更温驯。因为在我所希望的世界,大家都是羔羊,绝不会伤害到你,只有你才能肆意行凶。

  亲爱的,我一定是疯了。是你抢走了我的心,你这个可耻的盗贼。天啊,亲爱的,如果不是因为这样,我定要一刀砍下你该死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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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令仪敲敲门,询问她能否进来。

  没人答应。

  谢令仪又站一会,附耳听里面传来一两声微弱的脚步。她宽慰自己——许是有客。或者孙权没听见。

  自打老夫人走了,孙权越发沉默寡言,常在外头吃饭,逢五逢十,也不开家宴。若谢令仪问起,就托辞忘了。后来也便直说,算了,没人,不要弄。

  这家里头只剩下一个家,是老四的家。四媳妇瞧不上谢令仪,四弟又对媳妇马首是瞻,他们俩自己手拉着手出去玩儿,自己开火吃饭。

  谢令仪攥紧手指,思考要不要敲门。背后院门吱呀一声,秋生姑姑的微哑嗓音立刻传扬过来:“哎呦!你做什么在这呢?黑灯瞎火的,吓我一跳!”

  谢令仪觉得惭愧极了,连忙向她告罪:“我……我来瞧瞧将军。对不住,真对不住。”秋生姑姑说:“有什么对不住的,你来看他是应该啊!我还说你好久没来。你在门口干站做什么?他在里头呢!”于是到了门边上大声拍门:“二爷!二爷啊!夫人来咯!”

  门愤怒地吱呀一声,他居高临下,面部棱角分明,唇角坚直,的确是个一家之主:“什么事?”

  秋生姑姑暗地里拿胳膊肘搡谢令仪,谢令仪却涨红了脸,连句话都磕磕绊绊:“我……我……我来,来看看你。”

  孙权“哦”一声,假装意外:“不必了。你回吧。”

  大门“啪”一声在她眼前合上,她心头肉一紧。秋生姑姑暗地里头不愤:什么德行,大小声的。毛都没长齐个小伙子,学人家摆脸色。你是有个什么气?咋咋呼呼。

  秋生姑姑宽慰谢令仪说:“他这个脾性,到时候姑姑帮你讲他。他有时候就这个样,你别放个心上。”

  谢令仪听了,竟眼泪珠子直淌——她许久没听这般体贴话。秋生姑姑提灯引她:“好姑娘,受委屈了。委屈了你就哭出来,没事儿。”谢令仪小碎步走在道上,拿着手帕儿,捂着脸哭。

  她没法儿啊,真没法儿。

  她有时候一个人躺在床上,总觉得床底下床顶上都是精怪,叽喳喳地笑。她又总回忆起和孙权在一块儿的时候,他身上的香和体温。虽然他不说话,但让人觉得安全,有人靠着。他像个噼里啪啦烧着的灶口儿,擦过她的皮肤,热得人皮肤都要烧起火来——她脑子里全是那种奇特的感受。

  她觉得自己下贱极了。

  秋生姑姑心里头也犯嘀咕。她看不惯孙权这性子,要孙权真是她儿子,那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好歹留个种啊,急也急死人。

  但老夫人——老夫人谁都看不透。秋生姑姑有些怀疑,老夫人是不是太惯着这个二小子。但她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老夫人做什么事,都是有理。山人自有妙计,前头说了,就没意思了。好菜总要最后揭开锅来,那才叫十里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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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权与诸葛瑾喝酒,诸葛瑾察觉到孙权今天有心事。这个吴县的外来人安静地听着孙权讲述关于吴县的故事。孙权并不说陆议,也不说他,他只说有个人,和另一个人。敷衍男女,不提世家,就这么安静地讲。讲到最后,诸葛瑾问:“他们俩为什么分开了呢?”

  孙权不知道怎么说了。

  他绕不开庐江。但他也不能梗概性地说他做了错事,或者陆议做了错事。他们俩像是都错了,又像都没错。

  于是孙权这样总结:“很复杂的原因。”并且对这个漏洞百出的总结颇为满意。

  诸葛瑾笑着说:“若是男女情事,不论如何原因,只要他们在一个地方,最后还是会重逢的。但至尊应该不止想讲男女情事这么简单。”孙权觉得诸葛瑾真是复杂:“子瑜怎么这样说?”

  诸葛瑾说:“这一对男女之间一定是有别的阻碍,关乎大局,否则至尊就不会犯难了。瑾游历吴中,也对这个故事略知一二。”孙权笑着说:“那你讲讲看。”

  诸葛瑾说:“这一对男女总角之好,但两家内却是不共戴天。过不了多久,男人怀疑女人背叛自己,女人也疑心男人不是真心诚意,于是他们就分开了。”孙权说:“你讲得不对。是女人为了她的家族捅了男人一刀,于是男人把女人勒死了。”

  这是揣度行凶和犯罪成立的区别。

  诸葛瑾喝口酒,竟然问:“男人后悔了吗?”孙权不解:“为什么?”诸葛瑾答:“我想,男人一定很后悔。不然他就不会讲这个故事,来博取别人对他的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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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亭可真是寂寞。大家都不愿意去清修,原来是这样。天生爱热闹的人就更是难耐了。陆议和段宣坐在一起吃何叔儿媳妇做的烤肉,陆议心想,何叔儿媳妇为什么还不生孩子呢?有个小孩子也没那么无聊啊。但他又那么怕孕妇,华亭这样偏,连找个医人也不好找。

  他就是在华亭出生的。

  他母亲没了。

  陆议想,如果何叔儿媳妇怀孕就请个医人并一个产婆来家里长住。

  陆议每天都读书,他心里头有个新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但他决定不再教段宣读书,因为有渝明的事在前头,陆议想段宣还是不要识那么多字比较好,认得账本就够了。

  陆议听着窗外的风穿过竹林,沙沙的,真是好听。但深夜里刮大风,他还是很怕。竹林里会不会有什么鬼魅呢?或者什么竹林仙子?

  陆议经常收到吴从蕾与陆陆的来信,他都高兴,一一仔细回了。吴从蕾当真是和他说得来话儿的人,又很是体贴宽和,再好没有了!陆议对所有人都夸吴从蕾,但一个人静下心来,总觉得哪儿不对。

  他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竹林声声。他想啊想,终于明白了。他并不爱吴从蕾的。他只是喜欢吴从蕾,觉得吴从蕾很合适,宜室宜家。

  也许多处一会儿就会爱上吧。就像他一开始并不爱孙权,只是喜欢孙权,后来处了一两年,就有点爱上他了——他喜欢宜室宜家的人,他偏爱的每个人都宜室宜家。从何幼淇到孙权,都是适合过日子的好人。

  没错。就是这样。陆议对自己悄然点了点头,觉得自己的前路很是光明。他是那种看见一点点光就能把它无限放大的人,虽然自己现在没钱没势,但有家了。男人有家就会有勇气奋斗的,千金散尽还复来。

  陆议突然问起:“我来华亭多久了?”段宣答:“快半个月了。”陆议说:“我好像过了半辈子一样。”段宣就不说话了。陆议喜欢段宣这点,不知道说什么,就不说。

  陆议往后一躺,看着眼前铺天蔽日的竹林:“陆陆快来接我回去吧。随便谁,谁都好。我想吃红豆浮圆子,还想吃鳜鱼!”段宣少见他这么孩子气地讲话,陆议在他面前总很严肃,缺了点少年气。于是段宣也笑了,只能算是长辈看见小孩子的会心一笑。段宣也是个严肃的人。

  陆议把书简里夹着的吴从蕾的来信拿出来看,很是高兴:“从蕾说她开始做嫁衣裳了,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嗳,你说我怎么回呢?”他翻了个身,又有点不高兴:“我听说她父亲想把她许配给孙家,好像是什么孙权的堂弟啊,我不记得了。嗳。好难啊。我开的聘礼单子够多了吧?这都犹豫。”

  段宣宽慰他说:“吴姑娘与公子是情投意合的,又有张夫人保媒,不会不成。”陆议就笑:“真的?段宣,我与你说,我要是娶了从蕾,我就搬到娄县去住!华亭太偏了,她肯定住不惯的。嗳,我房子都看好了,就是离集市有点远。我不要住在河边上了,太潮。”段宣也赞同他。

  不过一会儿,陆议又撇着嘴道:“张婶婶找人给我们俩算了一卦,说我们俩这姻缘,她是个从字,我是个议字,要言辞顺畅有话说才好,若是不顺畅,那就是过不到一块,就算结了婚也生口舌是非,要拆了去。”于是很生气地对段宣说:“我就是这名字起得不好,从小人家就说我多嘴多舌,祸从口出。现在倒好,起个字,又多加一张嘴。七嘴八舌的。”段宣笑着说:“那您少说些话,先打个底稿。”陆议立刻捂住嘴巴,过一会儿,又放开,大笑起来:“我忍不住!”

  “我给桓兄兄写信了,叫他给我谋个差事。等我结了婚,打理好房子就去找他!”他兴致勃勃,“我跟你说,现在就是那地方才有前途。他们不要我,我还不要他们呢!我早想去外头找路子了。到时候你就跟着我,挑个长枪,到那穷乡僻壤当长官去!”

  段宣会心一笑。

  陆议十岁出头那会儿,总嚷嚷要去当兵,实在不行当土匪!顾家姑姑给他两个栗子,他就背地里和段宣渝明嘀咕:“我跟你们说,就是当兵才有出息,谁有钱我抢谁!”渝明嘴欠:“您那哪是当兵,您是强盗,要杀头的。”陆议拍手大笑,笑完正色:“嗳。我就是要当强盗去!”

  何叔儿子忽然来敲门,唤一声:“公子,有人找您。”陆议笑问一声:“谁来了?这么巧?不会是陆陆?”这便进来一人,原是张允身边的萧正。萧正三十有余,身材板正,有双笑唇儿,总是叫人非常喜欢:“小公子,当家的托我带信来,说您现在没事,问您要不要去他手下帮忙。”

  “嗳!还是张叔叔知道我!”陆议坐正起来,“他怎么说的?”萧正答道:“当家的问公子可否去他那奉个令史,住就住我们张家。”陆议眉梢一挑:“那我懒得去,他要我给他收账理铺子我还去,当官我不去。”萧正笑道:“小公子,您别怨我说话直。当家的请您一定去,说是受了嘱咐。”陆议闻说这话,立刻收敛了笑意:“孙权?”他指尖撑住太阳穴,看了萧正片刻:“好啊。一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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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议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没人注意到他。他不过是个普通来客,衣着些许落寞。“我来报到的,陆议,不,不是这个义。有个言字边。”他半趴在台前和一个年长的文员指指点点,“算了,我来。是写这里吧?对了,你们这包住吗?”文员提起他死鱼般的眼皮,咯了会痰:“迭个嘛……不归我管。找管内务的那个赵总管。”“哪里找他?”“乃进去,拐弯,走三个屋,再分叉往右边走,然后你……”他又咯起痰来了,“走左边的路……”“算了。我自己找。段宣,走。您这没别的事儿了吧?”

  文员待他走了,往后瞧一眼,又舒舒服服地,靠着木榻,伸个懒腰。嘿!年轻人。真横。

  陆议带着段宣绕一下午,报到验明正身见上级找房子。陆议上级的上级,就是张允。陆议去见张允的时候直接踹门,没想到张允在里头开座谈会。陆议看见了,进去了,面不改色:“张叔叔,我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张允的上级来视察。

  张允嘴角一抿,似是在笑,他总是处变不惊的个性:“好好的,踹什么门?萧正没在门口候着?”陆议说:“没看见。谁知道他哪儿玩去了?”说罢走进来四顾一圈:“你这这么多人,倒是我来得不巧?谁借个木榻我坐坐,我赶一天路,累死了。”他这般说,还真有人让出坐榻来。陆议拿了坐榻,把大门拉开,靠门口坐:“你们说。我在这吹吹风。歇会儿,热死了。”说罢拿手扇风。

  “今儿也说得差不多了。再有什么细节要议,还请诸位私下多走动。散了。”听张允这么说,属下们长出口气,各自拿上纸笔,携上小童仆从,纷纷扰扰出门去。陆议坐在门边,挨个打量鱼一样跃出门的官员们。行色匆匆皱眉的,是与人有约。撇嘴眯眼的,八成工作不顺。对陆议好奇地看上一眼,再带上一个古怪微笑的,是想结交一二。走出门又恶狠狠回头瞪一眼的,不好意思,是熟人故交。

  待人都走了,张允才踱到门口:“来了。”陆议笑一声:“我还以为你被孙权抓了关进地牢受炮烙了呢!这不,东西都没收拾跑来了!”他那可鄙的浮肿的单眼皮打量一圈这狭隘逼吝的屋子:“你不会平时就在这议事吧?”“一会就回去。跟我去坐坐?”“不用。我自己住。”

  203-2

  孙权想见陆议,想了一个晚上。他有一种可怕的优柔,这种优柔萦绕他日日夜夜,却在每一个关键时刻分崩离析——他倒算得上是个果断的人。果断,却又多情。自从母亲离世,他急切地想寻找自己的落脚点,每当他果断杀伐,夜深人静之际他就加倍惶恐。他似乎再难找到一寸残影,证明自己是个好人——是自己少时期待成为的人。

  他太需要他的糟糠之妻,证明他就算不是好人,成不了大义,也是个可以维系小家安稳的男人。

  今日早会,孙权来得很早,陆议去得很迟。早会开到一半,有人从大家背后偷偷溜进来,是陆议。他直接坐在最后,孙权看见,没说话。张允也看见了。张允站起来假装寻找陆议:“贤侄。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

  孙权笑了。仿佛这笑话真的好笑。于是大家不明就里都笑了。陆议拍拍衣服站起来,原来没有坐垫了,他是直接坐在地下的。他给张允行了一礼:“叔父。”又给孙权行了一礼,行得很诚心,诚心到没看孙权一眼:“明公。”

  孙权盯着陆议,内心突然愤恨了。他的手势依旧云淡风轻,摆摆手让此事过去,议事继续。陆议并不算高,坐下去后低头缩肩,便再看不见他。孙权一时出神,忘记议至何处。幸好张允一人也能撑起场面,他只需当个雕像。

  这么多人,这么逼吝的屋子,说散会乌压压一波全散了,早找不见陆议身影。孙权对谷利说:“把陆议叫回来。”张允对孙权说:“还是我让萧正叫他回来,也不必麻烦至尊。”他是想维护孙权的面子。孙权拿住水杯,手指微微在杯侧敲击。他有些紧张:“不用。阿利,去叫。”

  张允也走了,就剩下他一个人,敲击把玩着杯子。哒哒哒。哒哒哒。那狭窄的木门边突然绕出一位年轻人,江南脸孔,体型微胖,正是陆议。陆议像个老大爷一样拢着袖子进来了:“找我干嘛?”他趾高气扬,见孙权不答,又补上一句:“我问你话啊。”

  “陆议!”想装作得胜,想装作上位,最后发现,徒劳无功。他握紧陶杯竟然张口结舌:“……你别这么跟我说话。”如此憎恨自己的懦弱,随后引成愤怒:“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这么说话!”

  “哈。”陆议抬头的样子异常轻佻,让人想掐断他骄傲得像鸿雁般的脖子,“反正你就是想羞辱我,你做到了啊。你要不要我现在给你来个三跪九叩?你也可以杀了我嘛,我又不怕。反正现在也没人需要我,我就是个弃子怎么样啊?”他到底缘何这样愤怒?谁又惹了他,还是他自以为谁又对不住他?

  孙权倒吸口气。他突然往后靠了一些,端正了坐姿,显得不那么颓唐了。他放开陶杯:“你说得没错。”陆议轻佻斥道:“哦?”孙权说:“孤好像不认识你了一样。囝囝。”他的手掌侧立起来,放在陶杯后面,一点一点,把陶杯外推,临近桌边:“不过有一点你说得没错。你如今真是讨人嫌。”

  砰。陶杯落地。

  陆议冷笑一声,转身就走:“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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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今天去见陆议了。”孙权给自己的碗斟满了酒。他今天拿的是大碗。

  “见到了。”诸葛瑾侧头,“放下了吗?”

  今天他们在户外赏月,于是酒里多了一轮明月:“孤不知道。”这是说谎。过了一会孙权立刻纠正了他的谎话:“孤要是放下了今天就不会去见他。”

  “那至尊和他聊了些什么呢?”

  “……”孙权低头,先喝了酒,“孤骂了他。”孙权侧头:“孤是不想他来趾高气昂地羞辱孤。”

  诸葛瑾问:“难道会有驸马因为公主趾高气昂就训斥她的吗?”

  孙权有些羞恼,压低声音道:“他多大了,还要孤宠着他?他又不是小孩!”

  “若是至尊用待常人的方式来待他,那他与至尊就只能是常人。若至尊用待家人的方式待他,他与至尊才会是家人。”

  “但孤已经受够了!”人愤怒的时候总要挥舞手掌表达自己的愤怒,“孤受够了他那副鬼样子!明明就是他有错在先怎么孤还要哄着他?”

  “至尊。请容瑾为您画计。您要么立刻杀了他。要么立刻拉拢他。”诸葛瑾端起酒杯,他天生温雅,总叫人忘记他是个果敢之人。孙权扭过头:“杀他吴县那帮人还不得闹翻天。”借口。他心虚了。他其实不怕其他人,他只怕那一个人。

  “如今陆氏正值交割,机不可失。顾朱在外效命,张允一人在都,保守力微,怎会轻举妄动?与其养虎枕边,不如当断则断。”

  “如果至尊不愿杀他,那只能拉拢他。”你看,其实你也没什么别的选择。做一个主公,他当然能去道歉,虚情假意,低三下四,什么假话都能说,什么事儿都能做,什么我们一起共襄大业事成之后一脚把你踹下去啦。但作为一个恋人,他一直在等陆议的道歉。

  “我没想羞辱他……”他小声嘀咕。诸葛瑾细心地收敛了语气,他发现眼前人不过是个孩子,没必要这样残酷地与他对话:“那您想要什么,就告诉他。这是很简单的事。”诸葛瑾这样说:“我夫人就经常跟我说,我不给她道歉,她今晚就不做饭,让我跟儿子都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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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一般如何定义耻辱?强壮者临阵脱逃,尊贵的低声下气,还是被众人围观,贻笑大方?

  “我不想做了。我受够了。”陆议看着手上那支笔簪,它曾经出自名家之手,精工匠造,价值百金,如今却沦落此处,放在一位普通的令史之手,书写无用文书。陆议立刻站起来:“张叔叔!”

  “那你不做,你去干嘛?”张允对着书柜挑挑拣拣,“放宽心。你就当个养家糊口的事,你每天就上个早会,写两份文书都没有,拿这么多钱,不好?你不是要跟吴家姑娘成婚,什么时候?”

  “我现在哪有心思结婚!我看见孙权就恶心!”他像个仆妇一样大声嚷嚷,倒把张允逗乐:“你慌什么?你当他没有这回事,他不就不在?”“我哪能当他不在!”“他去找你了?”陆议走到一边:“没。”吐出口气:“烦死了。”“那就没什么好烦的。你过你,他过他。”张允找到了他要的那本书,取下来小心地用手帕擦去薄灰。陆议站在一旁,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企图揪出一点此人背叛自己的证据。

  张允端着书,往光里走:“你想问我为什么帮孙权叫你回来。就算没有孙权,我也要叫你回来。你回来了他就能拿你怎么样吗?不见得吧。”这个鬼老头子气定神闲:“还是你埋怨我就让你当个令史。不是我老头子让你当,孙权送的。你不去做事,我也不会把你开了。白拿俸禄,干嘛不要。”他发现书上有块霉斑,用手摸了摸:“你自己没发现。你把孙权看得太重了。”

  “你搁这跟我废话呢?”陆议从来就不吃张允这套忽悠,“我不小心点他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是个老鼠上位我都得防着他。”他那双警觉的棕色眼睛在张允脸上溜了一圈,正如他怀疑顾雍。张允的手往他脑袋上一拍:“小狐狸精。看什么?我还没骂你,你先怀疑我。我们家八百年就出了你这么个小狐狸精。”

  “嘿!”陆议眯起眼睛笑,“那你说的。我溜了。明天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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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盏茶点,两杯清饮,一对男女。阊门河总是这样流,阊门河边的糕点铺子味道也始终如一。姑娘端起杯,微微遮住面容:“麻烦你这趟出来。”公子瞧她:“你怎么这么说?”他以前一直很聪明,如今却觉得自己不太聪明了。大概是他失了耳目,有点聋哑。

  “我思来想去,还是与你当面说。”她眼睛并不漂亮,但很显得聪慧,“我不能嫁给你了。”

  “哦……”不知道怎么说的感觉,意外,又感觉意料之中,心口却有些酸涩,于是强要挽回些面子,说些刻薄话:“那就是说你要悔婚咯?”

  悔婚。这个词有点太直白,刺伤了姑娘的羞耻心。但她还是定下心神:“我父亲……”顿了一下,本想借口父亲说你我不太合适,却被陆议一口打断:“你找到比我更好的了?”

  “啊,不……”吴从蕾顿了一下,“我们俩不太合适。你不觉得吗?”

  “孙权找你们家了?”

  提起这个名字,吴从蕾有些意外:“你怎么会这么觉得?”她低头看向杯子,里面起了些波纹:“我祖母前两年过世了,我说到她那儿去,给她祈福。”

  “你阿爸说的?”陆议一筷子插起一只桂花糕。一定是孙权找了他们家,他这个老不死的阿爸——不。那个老不死才想不出这么好的主意。是他女儿拍板,当机立断。

  吴从蕾果然答:“是我自己的主意。”

  “所以你今天不是来和我商量的,你是来通知我的。我被甩了,是吧?”他微微皱眉,仿佛眼前的清饮里出现了一只虫:“但我想不通为什么。”

  “因为我一个人就很好。”竟然这么说。陆议轻佻地晃晃手:“我能给你钱……你就真不喜欢我吗?”起码我也曾逗过你笑,你也说过觉得我有趣。“我喜欢稳定一点。”一锤定音。“我怎么就不稳定了?”其实知道这些话没什么意思,但还是随便说说,拖延时间,好让自己不被甩得那么落寞。陆议已经不再看吴从蕾了,改看眼前的杯子。杯里倒映出他不自觉皱眉的脸。

  “你是名门大族的,我也不好高攀。”吴从蕾笑起来,竟露出几分少女的俏皮,她在人前总是很成熟稳重的人:“我搬到乡下去。那边生活简单一点,比这里好。”

  “到那边就没有桂花糕了。”这算什么理由呢?

  “到时候我自己做。”桂花糕入口,是温柔香腻的味道,“而且桂花糕这种东西。就算不吃也不会死。”

  就像曾经浅尝辄止地爱你。不爱也不会如何。

  窗外的微风徐徐送入,她站起身:“我要走了。”陆议抬手,到底没能说出那句:我送你。她的身影就消失在门后,再也不会回来。他看向窗外天空,再低头,门前她的马车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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