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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写几百万字,不过是为了说好两三句话

【权逊】兰台不书203-5

  今年天气已经转热,陆议穿一身漂亮的袍服,与孙权笑谈。旁人看他们是和好了,孙权却觉得他们俩更远了。远得像陌生人。他再没跟陆议说过一句情话,求过一次宽恕——话说得越漂亮,就越虚情假意。若真说偏袒,是他会给陆议撑伞,走在陆议身边,提醒他前路难走,小心脚下——就像他也曾牵张昭的手,说您小心。

  “哦,他真这么跟你说啊。”陆议笑着讲起妯娌闲事来总有股怪异感觉,很让人讨厌,“你说我要不要跟我姑姑说他去哪了?我还没说。他今年过年回来吗?”

  “不知道。”孙权伸出手要牵他,“台阶。我帮你问问吧。”

  陆议由得他牵,他像个小书童,恭谦地为贵公子引路。陆议抬头看一眼张家府邸:“我到了,你不用送,一会婶婶说。”孙权还是坚持把他引上台阶,到了门前:“那我走了。”陆议站在门前看他坐马车远去,倒真似对神仙眷侣。

  段宣突然从门里急惶惶出来,见陆议站在门口:“您回来了!”陆议问道:“怎么?这么着急。”段宣请他进来,关上偏门,这才附耳:“盛孝章先生出事了。”陆议脸上的笑意便了无踪迹:“他出什么事?”

  夕阳照在院子里,天快黑了:“什么时候的事?”

  “昨日。今日午时才得的消息。”“进去了还是死了?”陆议有些烦躁。段宣说话总很克制:“您节哀。”“张叔叔怎么说?”“没嘱咐。”陆议立刻明白:张叔叔不要管盛家了。总是微笑着好说话的张先生,其实并不是什么大善人。张允和盛宪先生,算是故交。他们俩,盛宪大一些,张允年纪小,但志趣相投,张允常去他家串门,盛宪亲切地称呼他为小友。盛宪先生是做过吴郡太守,后来去官教书的,他很有学问,看不惯来来去去的兵匪在这个千年古城占山为王。张允劝他离开这,到洛阳去,但盛先生是会稽人,不愿离开故土太远。一来二去,也便不劝。他们两人依旧往来频繁,张允建议的不被接纳似乎没对他们的友谊产生什么影响——这老东西。盛宪死了,他不去,又有谁敢去给盛宪收尸呢?

  老头子一定在心中冷笑:咎由自取。

  陆议下决定的时候常低头说话,他懒得抬头,因为他从来不打算说服别人。他一意孤行:“那我去一趟。你跟张叔叔说。孙权那边先别说。”学问好脾气好的盛先生,总在陆议来的时候给他甜食,管他叫陆小友。他说话缓缓的,坐在大堂,一笑眼角的鱼尾纹堆起来:“陆小友来咯。”

  我有北山志,留连为报恩。他便乘着暮色,系好披风,出了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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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璋坐在屋檐上,他唯一的任务——抓贼。未免大材小用。吴县的小贼在领教过这位新刺奸的雷霆手段后无不服服帖帖,盗贼绝迹。说白了,就是打。狠打。打死人算小孙将军的。

  潘璋闭着眼睛,突然听见脚步响动——有贼。嘿,邪了门了,好不容易上会夜班,就有这么巧!潘璋怒从心头起,谁这么不长眼睛敢挑战本大爷的业绩打本大爷的脸!

  他像头健壮的豹子,跃下屋檐,见那小贼快步遛入已被抄没的盛府去——不得了。不是个小贼,是个奸细。潘璋迅速跟上,那人似是察觉到什么,顿住脚步。潘璋立刻扑上,要拿那人。那人披一身黑布,潘璋没留意,一下拽到空布,未能拿下。

  那人一脚攻其下位,这等下三滥的招式,潘璋见多了。一下闪过。那人见势不妙,立刻就跑。潘璋正要从后拿他,不料那人回了头。潘璋见那人眼熟,手慢一瞬,生生被喂了一拳。

  “你怎么在这!”潘璋大喊,不敢打了,但怕陆议打他,后撤两步。

  陆议没认出他:“噢?”

  潘璋笔画着:“诶。我就是那个……那个……我俩在阳羡见过!”

  “噢。你啊……我记着你。你总欠钱。”总算想起来,陆议随手理下衣服,臭屁得很,“你跟我?”

  潘璋忍不住心里头翻个白眼,大爷没那么闲好吗——这种活明明都是小弟干的。等会儿,我什么都没说。

  “您……诶,不是,您来这干啥啊?”

  陆议从容地说:“随便逛逛。”利落转身,开始挨个屋子敲门,大声喊:“有人在吗?我是陆议。有人在吗?喂!我是陆议。开一下门。”合着被发现了就不装了,坦坦荡荡。

  他走过十来间平房,语气逐渐简洁。也许是失望了,觉得没必要白费气力。

  终于,黑夜里一个屋子开了门。一个破柴房,窜出来个面黄肌瘦的老妈子,冲过来抱着陆议的腿就跪下:“公子啊!”

  陆议弯下腰执她的手:“没事了。你们家公子还在吗?”老妈子眼泪汪汪:“在啊!你们顾家说好了来人接,就一直没来啊!”陆议说:“我是来接他走的。”老妈子立刻站起来,高声喊道:“大公子!大公子!顾家来人了!”这就冲进去,半拉半扯带出来个白净哥儿:“这下可好了,有活路了。公子啊,这下可好了。”

  “陆阿兄。”盛匡死抿着嘴。

  “走吧。”

  盛匡沉默。

  陆议停下脚步:“怎么不走?”

  “这里是我家。”

  “你家没了。走吧。”

  盛匡嘴唇抖起来。眨眨眼睛,又拿袖子抹。妈子催着他,推他的背:“快走啊。赶紧走!”他这才踉踉跄跄,迈开了步。

  潘璋大步走在陆议身边,和个护卫似的:“你不怕我告诉至尊?”

  “那你现在就去告!”

  潘璋咕哝一声,不敢搭话。走了半道,潘璋故意落后些脚步,要溜。谁料陆议一把拿住他的手:“我要去我妹子家坐坐,你不喝两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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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陆见他,吓一大跳,讶异于他的到访:“阿兄!”陆议闪过身进来:“今儿有客,你去多备些好酒。”于是招呼潘、盛二人落座,趁陆陆上酒,闪到门外与她低声:“给我备一匹快马,一架马车,还要点干粮。”

  潘璋左右不自在,晓得自己是撞到局里来。偏偏这局不好打主人脸。他又是好酒之人,当即海饮起来,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许久未见你,先敬一碗。”陆议拿酒劝潘璋,潘璋来者不拒,却暗暗留意斟酒杯碗,怕有猫腻。两人觥筹交错,陆议见他海量,又笑道:“我是弟弟您是兄长,我喝一碗,兄长该喝三碗。”潘璋一摆手:“成。三碗就三碗。我可当不起你这大兄,要是你管我叫兄,那小孙将军岂不也是我小弟?”说罢大笑起来,他倒是背地里夸口得舒爽。

  顾邵听见声响,往院中来看,陆陆与他耳语:“阿兄带了个煞星来,他俩在喝酒呢。我看阿兄喝不过他,你去帮帮忙。”顾邵却蹙眉道:“鸿渐,你怎生叫他们在我们家开酒会?家父有训,我们家人,一不沾酒,二不沾赌,无事不开席,无故不高声,哎呀!你都忘了吗?”

  陆陆拿着他的手:“阿兄把太守家儿子搭救出来了,天明就出城去。我们俩得帮帮他。人家总说义字当头,救人一命,那是大义,小义总该为大义行个方便。”

  顾邵几番犹疑:“我打小没沾过酒。”陆陆说:“那你先进去作陪,我随后便来。”

  再说陆陆,入了厨房,左右四顾,几番计量,心头一亮。她抬酒入内,给潘璋添酒。潘璋连忙起身:“夫人这哪使得?”她又给自己的小盏添酒:“官爷,您来是客。妾身也敬您一杯,这便退下了。”

  潘璋见她不甚么掩饰,将酒喝下,都是一壶酒里倒出,也不疑有他,喝下一整碗去。陆陆方出了门,踉跄扶着墙,狠灌下一大碗浓甘草汁,这才定住心神。

  潘璋这碗酒喝下去,眼前发晕,知道自己中了计。顾邵一惊,连忙出去看陆陆情况,陆陆连摆手,说自己没事,叫人把潘璋捆绑起来,塞到柴房里去。她是个做事利落人,顾邵在旁看着,并不阻拦。陆议说自己累了,小憩片刻,顾邵与陆陆二人在后院谈话。

  “孝则,你说我可是做的太莽撞了?”

  顾邵握住她的手。

  陆陆顾虑道:“若是上头怪罪……”

  “我就一人揽下。”

  陆陆笑了,拍着他的手臂:“你不要忧心,看着阿公的面子在。此番太守大人地下也可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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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议骑着马,领着马车,出了城门。这时候正是薄雾冥冥的清晨,守门人打着哈欠方才上工,城外的农人早已等候已久,要把果蔬鱼肉拉进城了卖。

  陆议带盛匡去城外庄子,把他托付给一位可以信任的老仆。他对盛匡说:“你也是个大人了。到哪儿去,自己要有打算。”盛匡说:“我想去许都。”陆议点头:“许都好啊。”盛匡担心他:“陆阿兄,你也和我一起走吧。姓孙的……”陆议笑着摇头:“我走不了。我一大家子,都在这呢。”

  陆议骑马,送盛匡出了吴县,又折马头,回吴县去。他腰间挂着壶酒,只身一人,背着干粮。酒壶里最后一丝酒终于被热气蒸干,这操蛋的人间事。

  养儿不防老。早知道就把陆绩两个小崽子溺死在水沟里。为官不善终。还不如大喝一声揭竿而起。说甚么海誓山盟夜夜心,不过是个贪名寡义薄情郎。

  有钱的纳宠妾买人口偏兴旺,无钱的受饥馁填沟壑遭灾障。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不读书最高,不识字最好,不晓事倒有人夸俏。老天只恁忒心偏,贤和愚无分辨。

  郎君啊。眼看你起朱楼,眼看你宴宾客,眼看你……大厦将倾了。

  好一套《哀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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