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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写几百万字,不过是为了说好两三句话

【权逊】兰台不书203-3

  陆议笼着袖子走过孙宅后门——他对这后门很熟。他想了两秒钟,然后打算上去狠狠踢几脚门。曾经空无一人的后门如今竟也站了兵,拦住他询问名姓来由。

  再看了一眼这门。

  “哦。没事。”他要走,兵却不让他走,定要好好问清他到底是谁,干什么来,是不是间谍,有什么图谋。陆议笼着袖子,突然觉得委屈——他懒得说话!五大三粗的军士越是大声呵斥,越是威胁,他越不想说。

  “我路过,不行吗?让我走。”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啊?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不说一律当探子论处!”

  沉默。军士也懒得跟他废话:“把他抓起来!拉走!”

  陆议被压住肩膀的时候其实也有点迷茫自己到底在干嘛。他又看了一眼那黑色的门,突然有些觉悟:他是想见人。他想见吴夫人,然后大声哭诉孙权的不好,让吴夫人替他出气。

  他想推开的那扇门,是他十五六岁,年少时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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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丛丛的夜里一辆马车,孙权坐在车上,他现在很少骑马了:“阿利,你一个人去。”又放下帘子,借着一盏烛火翻阅文书。

  到这里来捞陆议,与其说是想,不如说是一种义务。至于为什么要捞陆议,谁会想它?

  “至尊让我来领公子出去。”依然称呼公子而不是大人。陆议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没看见孙权。他觉得更气了。他早已把自己一切不顺心通通归于孙权。

  漫长的黑夜和牢房只狱卒手上的一盏孤灯。“您小心脚下。”“您看着点台阶。”“您往中间来些,两边脏。”这些阿谀谄媚的话从那个大胡子狱卒口中滔滔不绝地流出,这世上任何一个人乃至陌生人都能对他奉承有加,除了那个本来就该奉承他的人。

  他怎敢忤逆我,给我脸色看!

  他怎敢背后算计我!

  他凭什么算计我!

  走出狭窄的通道眼前豁然开朗,今夜天高云淡,马车安静地停在黑暗一角。陆议几步上前,敲了敲马车外壁。无人应答。

  “孙权!”他大声嚷嚷,莽撞地要掀开帷幕。突然,有人拦住他急切伸出的手:“失礼。”这是位锦衣仆从,或许他并不是仆从,是哪位近身士官。陆议之前从未见过他。孙权以前不过是个走哪都随便的野孩子,如今却好像被人重重包围,成了个高高在上的王公大人。

  谷利走到他的身后半步,为他请路:“王大人,这是陆公子。是至尊的朋友。”但并没有向他介绍王大人的意思。那位大人行了个礼:“在下失敬。至尊进去跟牢头说话,叫在下几个弟兄留守,一会回来。”谷利为他掀开帷幕,他便从善如流地坐了进去。

  他觉得自己此番回来失掉了什么东西。大概是聪明。他的聪明总是建立在他高高在上的地位和对局面的掌控中。如今他却成了四望茫然听从指令的那个。马车对他来说像个囚笼,因为他进来了,就只能看见马车中的事物。但对孙权来说,这是发号施令的凤鸾龙撵。孙权进来,还能看见外面,而且看得一清二楚。

  他对孙权如今的憎恨,换句话说叫嫉妒。

  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听上去是一个人。陆议掀开帘子,才发现孙权身后跟了很多人,只是这些人走路都不出声。

  “孙权。”他冷硬地叫出孙权大名,立刻放下车帘,仿佛他才是这些车马仆从的主人。孙权笑笑,他从不在乎仆人怎么想他。他自己上了车,像个绅士询问陆议的意见:“你现在住哪?我送你。”陆议竟觉得窘迫并且恼怒:他难道不知道自己住哪吗?他难道不知道自己住在贫民窟一样的地方吗?这简直是够了!

  孙权拿起自己的文书,他发现被翻动过,但他没说。他心里嘀咕:陆议就是有这个臭毛病,乱动别人东西。烦人。我没有写错字吧?他完全不会想:万一有重要的东西被陆议看见了怎么办。

  两个人坐在马车左右两端,紧紧挨着各自一侧的墙壁,好像很挤一样。陆议心中冷笑:孙权还是这么抠门。这车坐两个人都挤。其实他俩中间搁着三四掌的距离。

  “你给吴从蕾说的另外一门亲?”

  “啊?”

  陆议觉得孙权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自作多情。

  冷笑。“那没事。”

  孙权看向他。他怎么老说话说一截的?他怎么老是好像我对不住他!总这种表情!

  孙权清了清嗓子,欲言又止。他愤懑的内心却只能冒出一个想法:快讲个笑话缓和一下气氛。然后立刻被自己打消了:我干嘛要哄他!我又做错什么了?想半天来了句:“好久没看见你了。”

  “不是前两天才见过吗?”

  “额……”对。前两天才放狠话把陆议骂了一遍。

  “哦。孙将军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这么个庶民也不值得孙将军记。”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孙权立刻在心里骂陆议。说说说,总这么说!

  “我不是有意说你。”手不自在地把文书放下。

  “那你就是无意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呗。”陆议这个表情特别可恶,又贱又小气,外面还得套一层贵族专有的冷漠外加瞧不起人。

  “我们俩就非得这么说话?”

  “那你想怎么说话?怎么着?你想杀我?那你来嘛!哈!”用一个极为尖刻的冷笑收尾。

  “囝囝。”孙权放软了语调,有些恳求的意味。他说不出任何一句情话,因为情话要么是假,要么是羞于启齿的剖心。他竟大胆地握住了陆议的指尖,然后被一把甩开。陆议皱眉看他,似乎把他可耻的内心审视无余:“你不会还以为我们俩有什么关系吧?”顿一下:“别这么叫我。你都成了家的人了!”于是立刻找到了占据道德高地的点:“你成了家还想怎么样?孙权,三妻四妾,好玩吗?你不是最讨厌你阿爸那样的人——你还不是跟他们都一样。”

  最亲的人才最知道如何伤你。

  “我不是……”猝然失语。他其实不能否认他已有妻,已成家,已经长大了。年少时许下的承诺,最终还是一样未践。

  两个人都沉默。陆议轻笑一声,挑开帘子看眼黑洞洞的窗外:“算了。我自己走回去。”他下车,走了几步,发现孙权的马车还跟在他身后。他就大声说:“别跟着了!”也不怕扰了谁。

  马车果然停在原地,看他晃晃悠悠,消失在暮色中。错了就是错了,错过了的,也一去不回,就这样一拍两散,也算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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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俚敢落吾屋里的面子,吾就是落寞,也呒到俚屋里来瞧!”陆瑾一揽披帛,训斥着她不成器的侄子:“啊呀,乃亦是个呒有心肝的,就叫俚奚落!”

  陆议半低着头,他其实根本没管姑姑在说什么,他只是在瞧姑姑染得鲜红的手指甲,在漆桌的边缘抠来抠去。损了指甲的红,又磨了漆桌的黑。

  陆陆在旁打圆场道:“这有什么好气的,她们吴家瞧不上我们家,那就让她们瞧去。我们家也瞧不上她们家。”陆议这时才发现:她什么时候也染了红艳艳的指甲?真怪。陆陆那么素净一姑娘。

  “阿姆,这事用不着您费心。她喜欢去乡下,就让她们一家都去乡下嘛,省的在这里碍您的眼。”她什么时候脸上也多了这些挪揄又老练的神气?

  “吾是气俚?啊,吾是气俚奈一个个的,仿佛吾几个屋的死了般!个个奉承姓孙的,倒叫吾脸上无光!”

  这般被姑姑训斥半日,兄妹二人告退,到了廊上。陆议先问起吴从蕾的事,陆陆说:“这事本就是她们家不地道,我请她父兄罢官,搬到乡下去,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若他们一家还在吴县过得下去,什么人都敢到我们家头上来了。”她聪慧的大眼睛如今染上一丝老练,和姑姑多出几分后天相似。

  她突然牵起陆议的手,她的手很白,指甲非常艳丽,有一种传说中指如彤管的优雅。她局促地说:“阿兄还与孙权往来吗?”她与陆议十指相扣时,陆议会觉得他们是双生子。他们似乎在温暖的子宫中就曾如此十指相扣。“阿兄。别跟他好了。你这些天不在,那些外地人都很为难我们这边做官的,孙权那个人,说话算不得数的。我虽不懂你们那些事,不过也听阿姆几个说了,如今是张子布几个在管事,你离孙权太近,他说话又不做数,你怎么办?”她是一把剑,字字诛心。孙权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一个刚被扶上位的太子。他能说什么话?做什么主?

  “阿兄。我担心你。”

  “你放心。”做阿兄的怎么能让妹妹担心?他只好这么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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